放虫归山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堕落成昆虫一族,不然何以常有机会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生灵?这一回是太太同单位同事爬山带回,她很少爬山,即便去了,通常也就是带些花花草草回来,这一次带回的却是这只小昆虫。看到这位不期而至的宾客,我又惊又喜,因为它太奇特了,形态与所见过的任何昆虫全然不同,超过了我的所有想象力。依照动物学的权威理论,昆虫是没有脊椎的,鸟类才有,但这只昆虫有明显象是脊椎的构件,难道它是昆虫和鸟类之间的过渡物种?

它身体长度在二点五厘米左右,厚度则薄如一张纸片,如果把它放在一张白纸上,没有人不会认为这是一幅初中学生的笨拙的蜡笔画习作。在它的透明的坎肩之下,有两片更薄的小翼,不知是尚未长成还是已经退化,显然靠这两片小翼无法使它的身体飞起来。不知道它是哪个处哪个科哪个属哪个目,也不知道它的习性,但我不能让它出现不测,由于次日是星期天,我只能在第三天送它回去,这样要在我家寄宿两个夜晚一个整天。我把它放在一个五升容量的塑料瓶里,采来一些鲜嫩的树叶和花朵、还有一小块西瓜皮放进去,战战兢兢地不时观察,惟恐它死去。

周一气象预报是三十四度,在室外阳光下可能超过三十七、八度,甚至更高。吃过早饭,我就带它上山,路上我的确为它感到庆幸,因为它的主人是十五亿中唯一的一个既对昆虫充满兴趣又绝不伤害它们的中国人。我尊敬法布尔先生,也高度评价它的工作,但我决不会仿效他。我决不会把昆虫关在实验室里,观察它们,甚至解剖它们,为人类的增加一些可有可无的知识。让人类的所谓知识见鬼去吧!现在的情势与法布尔先生的时代大不相同,随着人类工业、科技、信息、交通的过度发展,很多物种已经灭绝或正在走向灭绝,以少年时常见的萤火虫为例,现在的年轻人即便做梦也看不到这种可爱的小昆虫了。

到了山顶,找一片人迹罕至的偏僻竹林,把它取出放在一株竹子的叶片上,在大自然的阳光下,它的半透明的躯体显得尤为美丽。它似乎对它的幸运完全缺乏思想准备,因而看来有些不知所措,一动不动地伏在叶片上很长时间。我待了一阵,最后心怀歉意地向它道别,把它独自留在这一片对它也同样陌生的山林里。

我不知道它原来的棲栖地在哪里,但知道离开此地至少十多公里,如果这附近没有同类昆虫的话,它就必须找到原来的族群。但这里面有很多悬念:它要辨认出原栖地的方向,还要在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的山地上找到一条通往家乡的路并爬行这么远的距离,还要在长途跋涉中躲避其它生物的攻击,我不知道它是否有这样的能力和运气?

总之,我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它,只能祈求造物主赐福与这只美丽的小生灵。

上山的路上还有一个令人心颤的插曲:一只毛毛虫在粗大的冬青树杆上爬行,它鲜艳的色彩引起我的注意,我打开相机用微距为它拍摄几张近照。一面拍摄,我还一面思忖,是不是照完之后弄死它,因为毛毛虫会对树木造成伤害。正在犹豫之际,一只蝴蝶飞到我的短裤的裤腿上,立刻转移了我的视线,它几乎不动,只是慢慢地把它一翼的正面转向我,直到和我的视线垂直,然后完全静止,任由我为它拍摄。它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我的镜头越来越靠近它(也许只有一个厘米),拍摄了五、六张微距。当我最终关闭相机时,树杆上的毛毛虫已经消失了,它可能利用这段时间逃逸到了树杆的另一面。

如果蝴蝶的出现不是巧合的话,一个可能的假设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它是有意冒着危险来恳求我不要伤害它的幼虫,或者干脆牺牲自己来换取幼虫的安全?我在山上经常遭遇各种昆虫,但这么大的蝴蝶飞到我的身上并且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是从未有过的,而且它选择的部位也很有讲究,两只纤腿抓住我的裤边,以确保能够稳定它的身体;另外两只放在我大腿的皮肤上,使我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确保把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我想我的假设是有道理的,当初那瞬间我曾倾向于用棍子把毛毛虫从树杆上挑下来,然后再弄死它,但现在我不会这样做了。

青山对于我来说,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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