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T IN PEACE, MY DEAR FREIND!

我曾经委托他为我致悼词,虽然我知道他不善词令,不过我可以预先拟好自己的悼词(这种耳熟能详的八股文体对我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什么历任小学生、中学生、农民、工人、大学生、教师 、 商人、无业人员什么什么的,把自己的光荣履历历数一遍即可),他届时照本宣科就可以应付差事, 我也就可以盖棺论定了。他小我六、七岁,年龄没有问题。那是在十年前,我们在梅岭的山路上两人一拉钩,约定了!

现在他先走了,反过来我要为他致悼词,虽然我也承诺过为他致悼词,但是事实上我也做不到。他远在阿根廷,而且他的亲属也没有通知我,是我通过一个中间渠道了解到的,他于去年12月13日走了。

他的走,我并不意外,他自去年初就开始卧床,而且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自我在去年11月收到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后,我就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所以我才主动去寻找中间渠道询问,直到一周前才得到确切消息。

我素来有一个愿望,即是希望我认识的所有亲朋好友都走在我之后,这并非是我的高尚,而是我的自私。因为我已经有过这样的经验,每有亲朋好友去世,我总是感到一种特别的悲伤。所以我觉得还是自己先走为佳,把悲伤留给别人去感受吧,也许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高我一筹。

唉,偏有朋友不争气,偏要走在我之前,象YJ就是一位!

他身体非常好!体质非常好!所谓“非常”,真的不是一般常人可比,也不是我可比,尽管我的体质也属于良好一流。在八十年代,他曾偕一位大学里的同事骑自行车数千公里由南昌到新疆,其体力和意志力可见一斑。

他的人品更好,他有一颗金子般善良、正直、真诚的、阳光的心!他喜欢笑,他自云自己的笑点很低(我知道沸点、冰点,由他那里我才知道还有“笑点”),这就是他解释自己爱笑的理由。我们两个在山间一路同行,一路都是笑声不断。我深感爬山的乐趣,和他同行,则乐趣加倍。自2008到2014六年之间,断断续续地,我两人在山路上结伴同行的距离累积有数千公里,那是怎样的一种友谊呀!

他不该死呀!

他还不到古稀之年,他怎么会死?

这就是要归咎于他的一个致命弱点:软弱!善良的人都通常有一定程度的软弱。这原来并不足以致命。

但是在一个巨大的扭曲了的社会压力之下,这种压力就象一把表面上涂抹着具有止痛能力的吗啡的钝刀,缓慢而坚定且不知不觉地插进他的看似强壮其实柔弱的躯体和脏器,积年累日,终于杀死了他!

钱,这就是钱!

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一个向往奢华的人。他和我一样,我能够在最简朴的状态下生存,事实上,他在这点还远甚于我,我两个都能把街边一块钱一个的葱油大饼吃出珍肴佳羞的味道来。这种苦行僧似的的低消费水平本来就是他一直奉行的生活方式,何况他在国内每个月还有三、四千块钱的的退休金,足以维持他的低水平消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拼命赚钱?他赚钱,我知道,并非他生活的必需。他对物质层面的要求很低,但是他有精神上的需求:他需要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证明自己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生命价值。为此他把自己变成一部赚钱的机器,放弃了其它的一切。

在他生命的最后七年,据我所知,他唯一的活动就是赚钱!自2014下半年起,他守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某个街边小礼品店里,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超过十二个小时,从早到晚一个人经营,没有任何的体育运动和文化娱乐(他之前是那么喜欢各种文体活动,为了经营小店,他都放弃了,数钱似乎成为了他唯一的快乐。礼品店的店租不菲,日常收入却很微薄,但他已经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了),直到去年的某一天横亘全球的武汉病毒飘然来临,阿根廷封城,他才不得不关停了他的店,开始了近十个月的卧床,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

他选择的这种单调的生活方式在七年间象铁锈一样日复一日地吞噬了他强壮的体质和免疫力,而断断续续但却一直在进行的治疗则终于摧毁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据说是膀胱癌,我不信,即便真的有,凭借他强壮的体魄,癌症能摧毁他至少也需要二、三十年或更长时间!但是他信,他选择了治疗(软弱再一次使他作出错误的选择,而这个选择是致命的!),而且是长期的化疗,这种人为对肌体粗暴地干预毫无疑问直接地摧毁了他的体质,摧残了他的免疫系统,或者促使了癌细胞发展的速度,或者引发了併发症。他最后的死因是尿道流血(化疗就是通过尿道输液),每天流出大量的血块,每天失血量达到数碗之多,最后一、两个月完全是靠输血维持。

随着年岁增加,朋友的数量则成反比减少,减少的原因并非只是死亡,更多的则是因为所谓的“三观不正”彼此渐行渐远,几十年的淘汰,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自然就是精品。如果不考虑死亡的因素,YJ本来一定会是我最后的朋友,精品中的精品,事实上,我视他为朋友中的“NO ONE”!

我想哭,但是我哭不出来,我们这代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我们已经没有了眼泪,但没有眼泪,还有悲伤,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悲伤!

自去年圣诞节前至今,我一直一个人住在风景如画的农场,当我在人间的天堂享受时,还不知道YJ已经去了真正的天堂。除了早晚劳作之外,有很多清静的闲暇时间,借此机会,我读了几本好书,象蕴子的《我的名字曾经叫知青》及舒云编著的《林豆豆口述》,很想写点读后感什么的,或者记录关于在新西兰做义工的感受,但终于懒得提笔,因为感觉自己文思已枯竭,好象我的操作系统唯有“输入”功能,“输出”已经被关闭。但YJ的噩耗传来,我再也没法平静,我在劳作之外,几乎只要有空闲时间,我的思绪就回到他身上,尤其想到我在享受梦幻般的生活时,他却在死亡线上痛苦地挣扎,甚至连圣诞节也没有熬过,真的心如刀割!我们在通讯中都期盼有回国一同爬山的机会,但是现在这种机会永远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一定要写点什么,作为对他最后的纪念,愿他在天堂听到我的声音:朋友,在我的心里,你不会死!阿门!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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